做专门教育的NO.1——沅江市东方壹号学校的办学追求

专门教育，这词有些新鲜。

2006年，国家首次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进行了修订，才有了“专门学校”的提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明确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根据需要，为具有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规定的严重不良行为的适龄少年设置专门的学校实施义务教育。”

有“专门学校”，这之后才有了“专门教育”这个新词。

但是，进行专门教育的专门学校，很少。来自共青团中央权益部的统计是：截至2020年底，全国仅100所。

原因很简单，按照有关规定，专门学校的学生，是“在学校接受教育的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学校和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无力管教或者管教无效的”。这样的学生，谁愿意接？“班上有一两个都头疼，还专门办这样的学校？费劲。”记者在进行这个专题采访前，随机咨询一些校长老师，几乎每个人这么回答。

但是，专门教育，政府高度重视。

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加强专门学校建设和专门教育工作的意见》，2020年又新修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这些文件和法规，都明确指出，专门教育是国家教育体系的组成部分，是对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进行教育和矫治的重要保护处分措施。在今年3月召开的十三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向大会作政府工作报告。这篇全文1.6万多字的报告，最后的表决稿，与此前会议期间提供给代表们的审议草案相比，修改了92处。其中的一处修改就是：“办好特殊教育、继续教育、专门教育，支持和规范民办教育发展。”

专门教育，首次写进政府工作报告。

益阳沅江，一个阡陌纵横的农业市，一个交通并不太方便、至今还不通火车的县级市，却有一所这样的专门学校，且规模还不小：目前在校生1100多人，来自全国13个省市，包括台湾、澳门地区；办学18年来，已转化有问题的“熊孩子”12000多人，其中不少学生或考上大学，或走进军营，或拿到大奖，仅以各级各类武术比赛为例，拿到的奖项就超过680个。

这所学校，就是沅江市东方壹号学校（以下简称“东方壹号”）。

创建

特别的政策 特别的机制

东方壹号，最开始并不是做的专门教育，此前也不是这个校名。

东方壹号，办学机制也别具一格：公办民助。

说来话长。

31年前，21岁的新化人周铁清，受人之邀到沅江做武术教练。新化是全国著名的武术之乡，周铁清6岁习武，1987年凭此特长考入北京体育学院，1988年拿到了全国大学生武术比赛散打冠军，还曾在河南体育学院任教过。几年后，随着“周教练”这个名头越来越响，周铁清干脆自立门户，租了几间房，自己办起了武术馆。

“真的太难了。”2022年3月18日，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此前慷慨激昂的他，说起自己的创业史，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最开始只招到3个学生，其中1个还是免费，拉来凑数的。”但是一年后，这几个孩子参加益阳的一个武术比赛，其中一人拿了第一名，一下子，学生就猛增到100多人。

习武之余，周铁清将这些孩子分别寄读于附近的中小学，每天早晚租车接送。

习武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有的还比较顽劣，成绩也不好。“几乎每天有学校打电话来，说你的孩子打架了、逃学了、不按时完成作业了，等等。”周铁清说。那几年，他就是100多个孩子的大家长，每天奔波于各所学校，为孩子们“擦屁股”。

“要是办一所自己的学校就好了，孩子们的文化学习、武术训练，都抓。”周铁清梦想着。

机会来了。

2004年，离县城仅四五公里的万子湖渔民子弟学校，因生源严重不足，濒临关门。万子湖是湖南唯一的专业渔业捕捞乡，全乡11000多人，几乎家家以捕鱼为业。由于村民大多在船上“讨生活”，以船为家，流动性大，加之乡村的教育质量不比县城，生源流向外地或县城的越来越多。当时学校全部在校生仅23人，而老师却有40多人。

学校办不下去，有关部门又明确要求“不能撤”。“我来试试。”一直梦想着办学的周铁清主动请缨。

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去考察学校，车后驮着妻子。

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他们摔了两次“嘴啃泥”。校园里野草疯长。“哪里能办学？好打野仗。”妻子抱怨。

校园破败，生源极少，人心思走……如果要接手，学校30多万元的债务、20多万元的欠款、在编43个老师每人每月170元的餐补，全部要自己承担。

几乎没有一个人支持他接手，妻子更是坚决反对：“你是神仙啊，政府都办不下去的学校，本地人都办不好的学校，你一个从来没办过教育的外地人，凭什么？”妻子劝他，凭自己的能力，开武馆再做点生意，家里日子好过得很，何必去讨这个累？

“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钱赚多了不就是要回报社会？办学就是最好的回报方式！”周铁清用朴素的语言给妻子做思想工作。最后他还放出话来：“就是离婚，也要办学！”

没人拗得过他。2004年9月，周铁清正式接手，学校加挂“东方少年军校”的牌子，沅江也尝试着一种全新的办学体制：公办民助——学校资产全部为国有，老师由政府派，运转资金周铁清负责，他要保证无条件地接受当地学生入学，且按规定义务教育阶段全免学费，全校所有学生的安全，他全权负责。那些年里，周铁清靠自己办武馆、做棉麻生意以及多年的积蓄，维持学校正常运转，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卖掉了自己的小车！

学校渐渐有了生机，加上周铁清自己带来的武校学生，在校生很快增加到100多人。

知名武术教练办学校，更多的家长将“自己没法管”的顽劣孩子送来，“就当是收废品”“你肯定有办法的”，家长们一再恳求。

也是，一些孩子在这里发生巨变，甚至有的还参军立功了，有的进入省市级武术队了，还有的成功创业。

万子湖学校实际上开始有了“专门教育”的雏形。

转眼到了2010年，按照相关文件，湖南省综治委要求“每个市州要建立一所工读学校”，“工读学校”是过去的提法，也就是后来说的专门学校。

“切实解决好留守儿童、叛逆个性青少年的教育、管理、就业问题，是关乎和谐稳定的社会问题，是关乎群众利益的民生问题，是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重大责任。”沅江所在的益阳市，积极落实省综治委的指示，很快就开始着手建设专门学校。

第一步是选址，安化、桃江、资阳区……市综治办牵头，组织市教育局、市司法局、团市委等部门，选了好几个地方，由于种种原因，最后都没能定下来，有的地方还提出，如果要建的话，财政至少要支持8000万元。这么大一笔钱，哪里来？有人提出，能否在现有的学校里选一所，进行改造建设？

万子湖学校进入了决策者的视野。

此前多年，身为市政协委员，这个学校的办学人周铁清，曾经无数次向多方呼吁，要办一所真正的“少年军校”，专门招收叛逆孩子，特别是顽劣的留守儿童。“少年强，则未来强！兴办少年军校，迫在眉睫，利在千秋！”采访时，周铁清拿出自己当年写的长信，连续几年，他将这封信陆续寄给了省里和中央的数十位领导。

“没问题。”市综治委的初步想法，正是周铁清的多年梦想啊。“义不容辞，一马当先”，他甚至说出了这样文绉绉的8个字。他说，自己在接管万子湖学校后，看到一茬茬学生变化了、出息了，真的很有成就感和幸福感，而且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入了党，得到了家长和社会的肯定，办学的想法更坚定了。

为表明决心，他迅速筹资200多万元改造学校，甚至将妻子的私房钱都“动员”出来了。

周铁清的决心感动了决策者。2013年3月28日，益阳市委副书记、市综治委主任丛培模，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陈冬贵，率市委办、市综治办、市发改委、市财政局、市教育局等部门负责人，深入万子湖学校调研，并现场召开座谈会。会上决定，以万子湖学校为基础，建设益阳市青少年养成教育实验学校，继续保留“东方少年军校”的牌子；市县两级投入600万元，新建学生宿舍、训练厅、礼堂。

“5个月，600万，3幢楼。”周铁清说。除了办手续的时间，实际上建设周期只有3个多月，他带领大家没日没夜地加班，终于如期开学，当年秋季就招了300多人。他把开学照片发出来时，大家都不敢相信，市里还专门派了政法委的一位副书记来实地查看。

“社会有需求，群众有期盼。”第二年秋季开学，学生又增加了100多人，孩子们全寄宿，学校显然装不下。2014年9月23日，市里相关部门又现场办公，决定再投入600万元，新建综合楼等；2019年11月30日，再次现场办公，新建教学楼、住宿楼、食堂。沅江教育部门等，也积极配合，制订学校发展规划，选配优秀师资等。“不管公办民办，每一分投入，受益的都是我们的孩子。”市教育局负责人说。市委书记瞿海、时任市长张值恒等，也对学校工作予以肯定；2019年初，全国关工委主任顾秀莲还专门到学校考察，高度评价学校“教育理念好、模式好、成效好”。去年11月，省教育厅副厅长王玉清视察后也感叹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我在这里找到了专门教育的答案。”

办学

特别的生源 特别的招数

2022年3月18日和19日，记者连续两天到学校采访。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记者看到，操场上、礼堂里、训练室，到处是生龙活虎的孩子，或武术、或舞蹈、或军训。“正是训练时间，全校所有的孩子都出来了。”执行校长何春华介绍。

专门教育？顽劣少年？哪里像？！孩子们跟其他学校的学生没有两样啊，甚至更活泼。

“你看到的也可以说是表面现象。”周铁清、何春华，还有副校长薛刚，班主任王青、汪爱华等，向记者讲述了一个又一个特别学生的故事。

12年制学校，小学、初中、高中都有；文化课加特长，上课、作业、中考、高考……看起来，东方壹号与其他普通中小学没什么区别。

但深入采访，发现区别太大了。一是生源，几乎没有一个是开学时自己主动报名来的，不是父母无奈，就是原校恳求，甚至是派出所强制；二是学生在校时间长短也不一，一年半载的，三五年的，当然也有七八年的；三是学籍也不一定在这，许多还留在原校。大多是上了几年学，“家长和学校实在搞不定了”，半路再送过来的。“就像长歪了的树，到这扳直后，再回到原校。”

“衣服上一大片血迹，手脚还被电线绑着。”薛刚描述着某生第一天入学时的样子。衣服上的血迹，是这个单亲家庭的学生不愿来，一路上与舅舅、叔叔大打出手而留下的。

以这种“特殊方式”入学的孩子，在东方壹号实在是太多了。“有被父母捆绑着来的，有被家人哄骗过来的，有在经过收费站时大喊被绑架要救命的，甚至还有被警车悄悄拉来的，外套下还戴着手铐……”薛刚一边说一边叹气。

“7次进派出所”“3次割腕”“夜宿网吧、KTV”“打架斗殴甚至吸毒”“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一年多不出门”“母亲被打得看到他就害怕”……这样的学生，在东方壹号不是个案。就在记者写这个稿子的时候，一个偷盗作案20多起的女生，又被派出所送到学校。

“如果在你们这儿还没有改变，我就不活了。”不止一个家长把孩子送来时，这样说。对于家长而言，东方壹号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要想让这些孩子改变，可没那么容易。都到校门口了，还有想逃跑的、死活不下车的、跳池塘的，甚至对父母动手的……

采访时，老师们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记者听得惊心动魄，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劣迹斑斑，冥顽不化；个性叛逆，桀骜不驯……采访时，这些可怕的词句不停地往外冒。

这样的学生，怎么矫治？办学十几年来，“校内零事故，校外零违法”，又是怎么做到的？

几天的采访下来，我们总结出东方壹号的“办学秘籍”，可以归纳为这么几个。

第一个“秘籍”，有气势的入学仪式，给顽劣学生以“下马威”。

“武术教练和军警教官们，齐刷刷往那儿站一排，调皮者们就蔫了，转眼从‘小恶霸’变成了‘纸老虎’。”薛刚说，得先从气势上把他们给震慑住。不吃这一套的怎么办？经过家长同意，适当惩戒。不过此法用得不多，薛刚说他来学校12年了，真正惩戒过的学生不到10个。对于“个性化”少年而言，一味地惩治很可能起反作用，专门教育得刚柔并济、润物无声。

“还不行就磨。”采访时记者了解到，3个星期前学校来了名女生，“3米多高的围墙，她居然能3天逃跑4次”，女生直到现在还不肯进教室上课，学校无奈，只好派3名老师，24小时给她当“保镖”。“熬鹰”，记者想到了这个词。

几个回合下来，学校“险胜”。

第二个“秘籍”，“武力值”的校本课程，挥发学生们过剩的“多巴胺”。

作为办武校起家的东方壹号，武术训练是其最大优势。“开设了武术套路、武术散打、自由搏击、跆拳道等15门校本课程，每个孩子选修一门。实在不喜欢武术的，还有体育舞蹈、射击、田径、篮球、美术、书法、女子气质等课程。”何春华说。为此学校聘请了45名军警教官、武术教练。这可不是一般水平的教练，其中7人是中国武术六段的“练家子”，2人是国家一级运动员，还聘请了专职舞蹈老师等。

每天下午4点到6点，每周六全天、周日半天，是每个学生雷打不动的训练时间。周铁清说，中国武术讲究“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习德”。这样的特色课程，在潜移默化中强化了学生“讲礼仪、守规矩”的意识，磨炼了他们吃苦耐劳的品质。更重要的是，每天高强度的专业训练，消耗了少年们无处释放的精力，宣泄了少年们较易滋生的不良情绪。“一回寝室，个个都累趴下了，还能惹什么祸事？”

第三个“秘籍”，严苛的军事化管理，培养学生良好行为习惯。

从内务到列队，从衣着到吃饭，从课堂到训练，从作息到就寝……学生们所有的所有，东方壹号全部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全寄宿，全封闭，每周只休息半天，每周只能在这半天的时间里用2个小时的手机。高标准、严要求之下，少年们好吃懒做、拖沓懈怠的坏毛病，逐渐减少。采访时我们看到，学校的教室、寝室干净整洁，学生寝室里的被子，是一水儿叠成的“豆腐块”。

“就这么乖乖听话？”记者疑问。

“当然不会。”薛刚说。除了严训，学校也有鼓励措施，比如表彰武术“五项先进”、德育“十大标兵”，设“文化进步奖”“综合进步奖”等。今年春季开学就奖励了60名学生，一等奖15人，每人发奖金1000元。比如实行积分制。学校创造性地建立了自己独特的学生评价系统：“进阶机制”，学生们的所有行为——课堂作业、平时表现、训练时间、比赛成绩等，都折算成分数，按所得分，他们可从列兵晋升到士官、少尉、中尉等，不同的“军衔”对应不同的奖励。如“少尉”可与周铁清进餐一次等。“个性少年其实更好面子。”周铁清说。他不认为自己的学生“救”不回来，“调皮的孩子既是活泼的孩子，又是聪明的孩子，都是能教好的个性少年”。

第四个“秘籍”，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以爱育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教育之道，唯爱不破。

在这个学校工作了13年的汪爱华，是高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同时她也是熟谙这一“招术”的高手。

2017年3月，山东男生小马被父母强制送到东方壹号。

小马是个“重量级”学生，一米八几的大高个，220多斤的大块头，令人“望而生畏”。更“重量级”的是他富裕的家境，此前他个人名下居然有1300多万元的存款。“我还干什么？什么都不想干。”2岁多就被父母送去各种培训班的他，极其厌学，此前已在家闲待了一年多，且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见任何人，吃饭都是家人送到门口。最让父母接受不了的，是他经常给妈妈发同一信息：“今晚12点，我要跳楼。”为了他，父母眼泪都哭干了，母亲瘦得只有八十几斤，甚至自学心理学，想读懂儿子。

他是被父母绑着送来的。

汪爱华明白，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她决定先晾他几天。

一连5天，小马都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头也不抬、话也不说。汪爱华注意到，他嘴角的火疱红肿得厉害，她心知这是孩子不服气，心里攒着火气呢。五十多岁的汪爱华，这两年血糖血压有点高，老家姐姐给她在山上找了些降压清火的苦槠子。“说不定对小马也管用？”她拿出几颗送给小马：“独家配方、下火良药。”她幽默地补充道，“这么帅的小伙子，嘴上要是留疤了那可不好看。”在汪爱华半逼半劝下，小马吃了几颗。下午，苦槠子明显减轻了小马的疼痛感，课后他主动找汪爱华要“苦口的良药”，汪爱华也借此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果真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几颗苦槠子不仅治好了小马嘴角的火疱，更让他坚硬的心柔软了下来。汪爱华趁热打铁，说可以帮助他减肥，学校也马上安排教练对他进行特别训练。

渐渐地，小马能正常上课做作业了，半年里还减掉了20多公斤体重，也能主动跟老师聊天了，甚至从5岁开始就坚决不让人拍照的他，允许汪老师拍背影了。当汪爱华把这张照片发给小马母亲的时候，马妈妈哭了。后来她专程到学校，跪谢，还给沅江市人民政府写了感谢信。

“孩子本质是不错的。”汪爱华说。经过近2年的学校生活，小马像换了个人，考上了大专。之前从不跟父母说话的他愿意陪母亲出去旅游了，每年还会回学校给老师拜年。

“聪明，讲义气，懂感恩。”采访中，学校的老师们多用这样的词句来形容自己的学生。他们认为，来到这里的孩子，虽然大多是人们口中的“熊孩子”，有的还可能一只脚已跨进了监狱大门。可究其根本，造成他们“熊”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缺乏足够的关爱和正确的引导。

“好学生是教出来的，也是带出来的，更是爱出来的，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老师们说。周铁清把自己从事的事业，比喻成烧制器皿。采访时，他随手拿起自己手边的茶杯：“这杯子，难做吧，无数道工序，无数人的汗水与心血。成就它很漫长，但是打碎它却只需要一瞬间。”育人亦如此，他说，对这些本就脆弱敏感的“个性化”少年，更须用心用情。他进一步解释，学校之所以最后定名为“东方壹号”，就是想做专门教育里的NO.1，给无数濒于崩溃的家庭以希望，还社会以风清气正。

蜕变

特别的师资 特别的成长目标

专门学校，当然得有“专门”的特别师资。

东方壹号的师资，确实有些“特别”——曾经特别想走。

培训部主任王青，是原万子湖学校的老师。“那时当班主任，我出去参加自考两个礼拜，班上都能照常运转。”“班里有一个调皮学生都头疼。”现在全校上千名学生，几乎全是“让人头疼”的。她形容刚给专门学校孩子上课的时候，是“对牛弹琴”，是唱“独角戏”，“精心备课，没一个人听”，“太没成就感了”……一度，她特别想调离。

薛刚也说，他是2010年调来的，头几年，都不敢让朋友同学知道自己在这么一所学校工作。

“最美教师”汪爱华，本来是初中把关老师，自己曾经的英语老师一句“这个学校未来应该可以”，就把她“蒙过来了”。

执行校长何春华，曾在公立高中任过多年校长，后在深圳工作，周铁清专程去邀请。“之前真的不想来。现在，尽管很累，但我感觉这是我一辈子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

老师们“特别想走”的原因还有一个，要承受特别的压力。

本就是特别叛逆的“个性少年”，一进学校你又实行高压的军事化管理，身处陌生环境的恐惧、害怕，离开父母的脆弱、敏感，都可能导致他们做出过激举动。

就在写这个稿子的期间，薛刚发来几张“血淋淋”的照片。“上周五转送来的一个八年级学生，昨晚闹着要自杀，在手臂上割了十几道口子。”万幸，孩子只是皮外伤，但老师们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值班老师就睡在隔壁，一晚上要巡视好几次，就怕出意外。”“几天都没有睡过囫囵觉。”

“生怕出一点事，24小时守在学校。”何春华说。学校要求老师们做到5个“当好”，不仅仅是当好老师，还要当好学生们的“教练、父母、医生、朋友”，全体军警教官和武术教练，更要全天24小时陪伴孩子。

说起军警教官和武术教练，这也是东方壹号才有的特别师资，目前共计45人。前面也提到，这支队伍的素质较高。

周铁清有个军人梦，当年他报名参军，所有手续都走完了，临出发时却因意外错失入伍机会；周铁清又酷爱武术，而且也看到了武术训练对矫治“个性少年”的作用。所以学校的校本课程，他主要开设的是让“个性少年”脱胎换骨的军警和武术训练，所以他才聘请了这么多的军警教官和武术教练。这些人，都是公办民助中“民助”的部分，每年学校为此要自筹资金600多万元。

“是学校成就了我。”负责学生管理的熊立佑，当年就是“个性少年”中的一员。2004年，才初一就死活不肯读书的他，被家人送到周铁清当时的“少年军校”，“好歹能学点本事傍身”。可没想到这个调皮捣蛋的少年，一见到武术就痴迷上了，连学习成绩都跟着进步，一度冲上了班级前三。“加油，以后回来当教练。”周铁清又给他定下新目标。

目标明确，熊立佑训练和学习更有动力，后来顺利考上大专，又争取到北京体育学院进修，2010年，他如愿回到母校当教练。“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当教练的熊立佑，像当年师父周铁清对自己一样，首先是为孩子们树立目标，其次是倾注十二万分的耐心和爱心。“目标加关爱，没有搞不定的。”他说。

中华武术，讲究传承。这个传承不仅在于武德的言传身教，还包括武艺的薪火相传。

教练李泽群，就是熊立佑带出来的。因为“3岁之前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体弱且胆小，2010年，年仅11岁的他，被家人送来东方壹号，跟着熊立佑习武。“自信，是我在这里最大的改变。”有了自信的他，练得比同伴们都“苦”。“别人练10遍的拳法，我至少练12遍。”就这样，7年后他被招进湖南省武术队，2019年，居然还拿到了国家健将级运动员称号——这可是中国武术运动员的最高荣誉，像李连杰、赵文卓、张晋等人，也都是这个“健将级”呢。更值得高兴的是，李泽群当年又免试进入吉首大学。

我们采访的时候，他进入东方壹号任教才半年，但一进学校，他就组建了“武术专业队”，梦想带出一批“李连杰”。

当然，教练们并不都是出自东方壹号。

2011年，河南人马敬春还是“龙门释家”武术团队的骨干，在周铁清的大力游说下，他来到东方壹号执教。“跟个难民营一样。”一年后，马敬春的父亲不放心，专程来学校考察，最后得出这样一个评价。父亲不理解，出身武术之乡的儿子，怀揣一身好武艺，若回到老家河南，还怕找不到比这儿好十倍百倍的学校吗？“不回去的话，断绝父子关系。”父亲放出狠话。

“很少掉泪”的马敬春哭了。他明白父亲是为自己好。但是，当他看着这些少年，在他的教导下，从桀骜不驯到循规蹈矩，从“竹竿”一样的小身板到身强体壮，从只会调皮捣蛋到斩获省市级大奖，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觉得很荣耀，这样的成就感是无法用物质衡量的。”马敬春说服父亲。

文章写到这里，我们已经总结了东方壹号的好几个特别：机制、生源、师资等，但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别”——特别的培养目标：“成人”。

成绩排名、升学率，这是一般学校的追求；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是许多家长的期盼。

但在东方壹号，目标很简单：“成人”。

怎样才算成人呢？东方壹号的要求也不高：遵纪守法，尊老爱幼，自食其力。

2014年，少年小罗被家人强制送来东方壹号。此前小罗已半年不上学、不叫父母，吃住都在网吧，家里值钱的东西被他卖了个精光。被父母哄骗到校门口后，他气急败坏，一拳就将母亲打得鼻血直流。

这样一个叛逆十足、让父母失望透顶的孩子，怕是很难再将其改变了吧。然而，跟学校过完几招后，小罗悄然变化了。

一个多月后，母亲来学校，还没走进校门，就看到小罗冲了过来。母亲心有余悸，拔腿就朝反方向跑。试问，看到自己的孩子扑过来，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是迎上前去给个拥抱呢？小罗母亲如此的反常之举，可见是之前被伤透了心。

“小罗妈别跑，小罗，叫妈妈呀！”汪爱华看到这一幕，急得在后面直追小罗，嫌高跟鞋碍事，她干脆脱下鞋子。

“妈妈！”小罗大叫，还夹杂着哭腔。妈妈如遭电击，瞬间跪倒，眼泪唰唰直流。

4年后，小罗光荣参军，退役后在广州某机构当武术教练。

“我现在考大学没丁点问题。”高三学生小刘，以前也是不爱读书的“个性女生”，在东方壹号待了6年后，她不仅由一个“病秧子”成长为省武术比赛的冠军，文化成绩也上来了，“我是我们学校武术套路最厉害的，湖南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应该能录我。”采访中，着一身迷彩服的她，很是自信。

这样的故事，在东方壹号的校园里，还有太多太多。据不完全统计，这些年，出出进进东方壹号的上万名学生中，有970多人参军，760多人考上高校，200多人进入省市级武术队，还有1300多人自主创业，2000多人正常就业。仅仅2021年，就有42名同学光荣参军。更难得的是，上万人中没有出现一个违法者。

“送他们去985、211学校不现实，能够影响他们、改变他们，让他们成人，走上正道，这才是我们的价值。”在东方壹号，“改变”“成人”，是他们说得最多的词。但事实上，经过他们苦口婆心、呕心沥血“扳直”的“树苗”，还真有不少人考上大学的，包括华中理工大学、中国矿业大学等，都有。“我儿子像换了一个人，现在一中读书，状态相当好。”采访时，何春华拨通了其中一个家长的电话，孩子母亲很激动，说着说着就流泪了。她儿子就是在高速收费口高喊“救命”的那个，只在东方壹号一年多，就大变。

“您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我永远是您的学生，一辈子都是您的学生。”

“遇到您，孩子的人生才有了历史性的转变。”

“我们家长永远感谢您！”

“孩子能不能成人这个大难题您终于帮我突破了，谢谢您，谢谢您！”

……

这些话语，都是“个性化”少年和家长写给教师、教练的。甚至有学生为感谢东方壹号的“再造”之恩，或在学校设奖学金，或送小车给学校。

家长、社会、学校，怕的不就是“个性化”少年一条黑路走到底，最终铸下大错，身陷囹圄吗？专门学校，给他们兜了这个底；专门教育，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成功转化一个孩子，就是挽救了家庭、造福了社会。”周铁清说，“东方壹号不仅实现了校园零事故、学生零犯罪，而且做到了预防与拯救两不误、成人与成才双丰收。”

《论犯罪与刑罚》一书中提到，教育起着正本清源的作用，它通过感情的捷径，把年轻的心灵引向道德。专门教育无比贴近这一表述。一个又一个“个性化”少年，在专门学校里，被磨砺、被重塑、被改变。这里，成了他们人生歧路的终点，也是开启他们似锦前程的起点。

采访手记

感谢大家耐心读完这一近万字的长篇通讯。

从大面积实施素质教育的汨罗经验，到振兴乡村教育的泸溪经验；从“为时代育新人”的湖南高校三全育人经验，到记录乡村小规模学校优化提质的新田经验……创刊70余年来，《湖南教育》杂志在发现典型、推介典型，总结经验、提炼经验方面，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可以说是一推一准，一推一响。

此次采访东方壹号，记者拿不准。

拿不准的最大原因是其办学体制。公办民助，这种做法本身一直存有争议，具体到该校，记者在采访时就听到不少人议论：学校政府建，教师政府派，举办者还要向招收的每位学生每期收取近万元的学费、训练费、保险费、生活费。这么好的事！举办者岂不要赚个盆满钵满？

“老板”周铁清很委屈，掰着手指头跟记者算账：较一般的公办学校，这所学校管理难度大，办学成本高，所以开支也更大，如需要教学、教练、生活等多套人马参与教育教学、日常管理。学校45名教练、20名工友和生活老师的工资奖金、五险一金，学校部分设施设备的添置，全体教职工的奖金、补助福利等，差旅费、教师培训费及正常运转的各种费用，“都是从所收的学杂费中开支”。如家庭困难的留守孩子多，每期都有200多人要减免费用，还有的一分钱都收不到。收上来的学杂费，除了学生们的吃住校服、特长训练、保险外，还有水电费等。周铁清说，练武术的孩子食量大，“个性少年”又很顽劣，光是课桌椅等的修理费，每年都要200多万元。“过去是纯投入，现在能有纯收入了，一年几十万元。”就是这些“余钱剩米”，学校还会用来慰问特困学生家庭、留守儿童以及敬老院老人，还主动支持防汛、抗疫等工作。周铁清说，赚钱是小事，转变一名孩子，从小了说是挽救一个家庭，往大了说是振兴中华民族，这才是自己努力办学的全部意义。

虽体制有争议，但学校呈现的办学效果，完全立得住，甚至可以说是“杠杠的”。

20多年前，记者曾到长沙市少管所采访过，亲眼看到了数百名少年被关押收审的场景，还亲耳听到了某少年弑父的故事、某少年屡犯强奸的过程。当时记者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犯事之前，有人拉这些少年一把，那么种种惨案完全有可能被扼杀在摇篮里。

东方壹号，就是承担着“拉一把”任务的学校。有数据显示，2014年至2019年，全国检察机关受理审查逮捕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数量分别为5.63万人、4.97万人、4.30万人、4.24万人、4.49万人、4.83万人，受理审查起诉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数量分别为7.74万人、6.77万人、5.91万人、5.96万人、5.83万人、6.13万人。

数据偶有波动，但整体呈逐年递减趋势。不敢说这其中有东方壹号多大的功劳，但作用，肯定有。

专门教育，是新时期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新武器”。

厌学逃课、沉迷网吧；校园欺凌、聚众斗殴；偷盗抢劫、离家出走；对老师恶语相向、对父母拳脚相加……在我们身边，在生活中，这样的孩子还少吗？当今时代，这样“有个性”的孩子，越来越多。

“别说一万，就是十万百万，能让我孩子改变，我也心甘情愿啊。”这是不少家长的原话。

东方壹号，会成为专门教育领域的“汨罗经验”“泸溪经验”吗？会成为改变百十万个性孩子和他们家庭命运的希望吗？

作者：李伦娥 赖斯捷 王黛 徐鹏 王丹萍 田婕

来源：湖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