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的缘故：杜鹃声声哭诗魔

只有洛夫先生逝世，让我一下子有了无尽悲伤，有了杜鹃啼血的凄切。尽管他享有90岁高龄的耄年，但对于诗人的远去，我还是有着“一江春水向东去不尽”的无尽哀思。

洛夫祖籍衡南县相市，与我的故乡衡东踏庄只有几十里路的距离，广义而言，真还可以称他为“老乡”。改革开放之后，洛夫曾8次回到故乡。2004年10月，是他第三次回乡，据说有关部门下了专门通知，要求接待好荣归故里的诗人。衡阳市有关部门不敢懈怠，确定了由市文联、作协组成专门接待组。当时我任教于衡阳师院，又忝居作协副主席，市作协主席胡丘陵、副主席陈群洲既是市县领导，又是新锐作家。得知洛夫先生返乡，吾众踊跃，令我辈接待，更是欢欣鼓舞，于是，就有了与洛夫先生唯一的一次相聚，几天下来，让我们真正认识到一位伟大的诗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先生不仅以诗文相赠，还泼墨挥毫，为我们每人留下了一幅墨宝。

洛夫先生是一位真诗人，尽管今天各种“大家”层出不穷，但属于“真”的却极少。当时先生已过古稀，但精神瞿烁，只能作50岁观。关键是他永远有一颗童心，开朗、豪爽、诚实、纯洁。先贤李贽倡导“童心”的文学观念，“夫童心者，真心也”，童心“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是也。一位诗人若无赤子之心，写出来的作品只能是无病呻吟。所以，与洛夫先生的相处，不但没有任何压力和负担，只有亲切自然和愉快欢欣。为了表示对洛夫回乡的热烈欢迎，我们在衡阳师院举行了一场“洛夫诗歌朗诵会”。为了办好这场文化盛宴，几天来，我硬是苦读洛夫诗集，他的作品很多，有几十部集子，我拣其重要，一顿“饿补”。读了他几百首诗歌，最后选定10首作为朗诵作品，取他一首诗歌也是一部诗集的名字，作为朗诵会的名称，名之曰“因为风的缘故”。

记得当时选了12名女孩子朗诵《因为风的缘故》这首诗，作为朗诵会之压轴，我对朗诵提出了严格要求。第二天晚上，我去听朗诵情况，感觉很不满意。领队的龚文同学说，老师，我们没有读懂这首诗．所以朗诵不出其中韵味。我一听，确实如此，错之在我。于是，我对学生说，这首诗的境界亦如上周给你们上课讲的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以此诗意诵之可也。

10月17日下午，“因为风的缘故”诗歌朗诵会在师院大礼堂正式拉开帷幕。由于作品选择恰当，有师院音乐系的伴奏与舞蹈，有外语系学生的友情客串，中文系学生几乎把朗诵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最后的节目《因为风的缘故》，使整个朗诵会达到了高潮。洛夫当时激动不已，站起来向台上高呼“好！”并拉着夫人走上舞台，与12个女孩子握手致意，照相留念。他一再向我们表示感谢，说他平生几十次诗歌朗诵会，这是最棒的一次。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客套，硬是拉他夫人作证，他那华贵典雅的夫人一再表示“的确如此”。诗人更是诗兴大发，不由分说，拉上这12位女孩一同去吃晚餐。我马上电话通知宾馆，又加一桌。刚进餐厅，洛夫便匆匆叫过12位女孩子，再朗诵一遍《因为风的缘故》，并录音拍照。席间，他与夫人，加上朗诵者，还有我与胡、陈相陪，一共是十八九人。酒过三巡，我想证明一下自己的“伟大”，便请教洛夫先生，《因为风的缘故》是写给谁的，洛夫立即回答，几十年前写给一个女孩子的。我又问，写给哪一个女孩子的？洛夫看着身边的夫人，笑曰：“写给她的。”我马上回应：“恐怕未必。”洛夫与夫人相视大笑。

往事历历在目，一眨眼又是十数年，其后洛夫又几次回到故乡。因我调离衡阳，未能再陪他游历故乡山水，但诗人的音容笑貌，尤其是那孩童本性，都让我终生难忘。

斯人已逝，我心悲伤。二月春半，杜鹃声声，而窗外正下着春雨，淅淅沥沥。眼前先生所惠赠的大作与墨宝，封面上开怀的慈爱的笑容，让我泪雨如倾，不能自已。真是一代英才风流去，白玉楼中说汉秦。于是，想起了先生的《在窗下》：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

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

在玻璃上呵一口气

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

以及小路尽头

一个背影

有人从雨中而去

权且借用先生这首小诗，化作素车白马，恭送鹤驾回归蓬莱。又虔心诵读先生《因为风的缘故》三遍，以作今日的追思。（作者刘晓林，先任衡阳师范学院教授，后调湖南商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