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即母亲，校情如亲情——怀念洛夫先生

3月19日早上，突然看到洛夫先生病逝的消息，心里甚为悲痛，也因此想起这位衡阳市八中的杰出校友，对母校深情款款的一些往事。

一

最早知道洛夫先生，还是在湖南师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候。那时已经改革开放，也开始了对港台文学的专门介绍与研究。学校图书馆有一些专门介绍港台文学的刊物，地摊上开始出售一些港台小说。这些港台文学作品如一股新风吹进大陆，备受一些爱好文学的小青年的喜爱，我也不例外。金庸的武打小说，琼瑶的言情小说，洛夫与余光中的诗歌，在那些年代都曾经风靡一时。尤其是对于好的诗歌，我们都会摘抄甚至背诵下来。比如《石室之死亡》之四：

喜悦，总像某一个人的名字

重量隐伏其间，在不可触知的边缘

谷物们在私婚的胎胚中制造危机

他们说，我那以舌头舐尝的姿态

便足以使亚马逊河所有的红鱼如痴如魅

于是每种变化都可预测

都可找出一个名字被戏弄后的指痕

都有一些习俗如步声隐去

倘若你只想笑而笑得并不单纯

我便把所有的歌曲杀死，连喜悦在内

那时候，我们这些刚刚从农田里走到城市的农家子弟，对什么都好奇，读洛夫、余光中、顾城、北岛、舒婷等人的现代诗，似懂非懂，却是一种时尚，也是一种文学的启蒙吧。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的《边界望乡》：

惊蛰之后是春分

清明时节该不远了

我居然也听懂了广东的乡音

当雨水把莽莽大地

译成青色的语言

喏！你说，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

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

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

那种到了家门口却不能回家，那种“近乡情更怯”，曾经引发了多少漂泊海外游子的共鸣，让他们潸然泪下？当然，也引发了我们这些懵懂青年的追捧。

然而，大学毕业之后，我又回到了乡村小镇，没有了当初大学图书馆的浩如烟海，也没有了当初对于文学诗歌的激情，更多的是日复一日忙忙碌碌的工作，诗歌小说散文也好，洛夫、金庸、琼瑶也好，都渐渐远离我而去。

二

再次把洛夫先生这个名字从记忆中勾出来，已经是2005年。那一年，学校开始筹备2007年八中（成章）的百年校庆，我有幸具体负责学校校史馆的建设工作，同时协助收集校友们的资料，以便编辑校友录和建好校史馆。当时，一位老同志告诉我，洛夫先生是我们的校友，他原名莫运端、莫洛夫，1943年进入成章中学就读初中。听到这个消息，学校的领导非常兴奋，立即想办法联系洛夫先生，希望这位现代诗坛巨匠能够回到母校参加校庆。我至今还记得龚校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亲自向洛夫先生发出邀请时，很怕这位大师拒绝。没想到洛夫先生一口答应回母校来看看，并解释由于行程安排原因，不能在校庆当天回来，只能推后一点时间回母校。龚校长后来在跟我们回忆这些情况的时候，感慨地说：“老先生这么大的成就，这么高的地位，一点架子都没有，一听说是母校校庆邀请，就非常高兴。”

2007年10月6日下午，洛夫先生回到阔别近60年的母校，与母校的领导、老师和青年学子一起，回忆自己在成章中学读书（初98班、高19班）的如烟往事，感慨那时候求学的不易、民族的灾难，以及今天母校的靓丽、国家的富强。老先生欣然为母校题词：“母校即母亲，校情如亲情。”虽然相隔半个多世纪，相距过万里，但他对于母校的那种情怀、那种感恩，却在这幅题词里充分地体现出来了。

因为先生回乡时曾流露要将全部创作手稿捐赠给衡南，意欲让自己的诗歌落叶归根，回到家乡，衡南县人民政府决定在新县城云集镇新建洛夫文化广场，设立洛夫文学馆，以了却先生的心愿。2009年10月24日上午，首届（中国·衡阳云集）洛夫国际诗歌节开幕式暨洛夫文化广场奠基典礼，中国作协、湖南省文联、衡阳市县两级领导，以及海内外几十位专家学者莅临，洛夫携夫人出席典礼并为之奠基培土，龚彩福校长也应邀参加。下午，校办公室杨其生主任、教研处贺彩云主任带领部分文学社成员，前往云集新建的政府会议中心，走近文坛泰斗，聆听洛夫“谈经论道”。因我在外学习，很遗憾错过了一次诗坛盛会。

再次见到洛夫先生，是在2011年10月23日上午，衡南县文化馆举行的音乐诗会上，我和谭谦益书记、杨其生主任代表八中前往观摩祝贺。洛夫先生兴致很高，与夫人陈琼芳女士全程参与仪式，观看节目，还当场挥毫，题字一幅。末了，还对我们表示歉意，因为行程过于紧张，这一次没有时间回母校，下次一定回母校看看。

洛夫先生是个信人。2012年10月31日，洛夫先生回到母校衡阳市八中探望，为八中书香怡馨社成立仪式致辞，并在书香怡馨社举行首次开社讲座，勉励八中学子。因为这个读书茶吧当初是龚校长亲自筹划，交由我和总务处周家斌副主任具体规划建设，而且由我负责规章制订、活动策划、日常管理等工作，所以我有幸全程参与了接待工作。当时的茶吧可以说是人头攒动，而又秩序井然。洛夫先生侃侃而谈，为在场的文学爱好者尤其是青年学子，提供了一场精神大餐。讲座后，他又即兴题写了“书香怡馨社”社名。这似乎就是洛夫最后一次回到母校了。

去年，也就是2017年，又逢八中（成章）110周年华诞，我又有幸参与了校庆的一些筹备工作，包括校史馆、校友录、庆典节目等，但我心里最盼望的，还是期待洛夫先生能够回到母校参加庆典。虽然我们也知道，老先生毕竟已是九秩高龄，身体偶有小恙，但是对于老校友的这种期盼，还是非常强烈的。没想到，才半年时间，就传来先生不幸辞世的噩耗，岂不痛哉？

三

一般的人，包括我在内，曾经都只知道洛夫先生外号“诗魔”，就以为他只会写诗，后来才知道，洛夫先生最初是从写散文开始走上文学道路的。1943年，先生进入成章中学初中部，就以“野叟”的笔名在《力报》副刊发表了第一篇散文《秋日的庭院》。

说来惭愧，作为先生母校的一名教师，我开始关注先生的散文，还是他第一次回母校之后，是在带领学生阅读人教版高中语文读本的时候，偶然发现先生的大作《一朵午荷》在其中，就赏读玩味了几遍，并没有深究。2010年，这篇散文成为湖南省语文高考的文学类现代文阅读篇目，而我又刚好参与这篇阅读题评分细则的制订，因而再次认真品读这篇作品。由此又引发我去找先生的其他散文来拜读，不禁感慨万分：先生诗歌的盛名与光辉，把他散文的深邃博大、精致疏朗、优美明媚，全部给掩盖了。他的散文集无论是《一朵午荷》《大河的潜流》，还是《落叶在火中沉思》《雪楼随笔》，都是值得我们细细品读的佳作，都是越深读越有味越有收获的精品。我也因此更加惭愧，作为先生母校的老师，我们对于这位杰出校友的了解还太少，对于他的品读还太浅，对于他的研究还很欠缺。

龚校长曾经多次跟我们说：校友们是我们学校的宝贵财富，尤其是那些杰出校友，我们要充分发掘他们的价值，为我们现在的学生提供最好的样板。可惜，我们，尤其是我，作为几次具体负责校史校友资料收集者，没有做好这项工作，实在感到惭愧。

如今斯人已逝，更添无穷的遗憾了。

诗仙李太白有诗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的确，先生已逝，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不可追悔，只是徒增烦忧。但其实，在我的心中，号为“诗魔”的洛夫先生，是很有李白的风骨的（2015年《洛夫诗全集》获中国诗歌学会颁发的首届“李白诗歌奖”），是我心中现代版的“诗仙”。我等凡夫俗子，是难以真正读懂他和他的诗的。不过，我还是想在最后东施效颦一番，以之作为对于先生的怀念：“本是上天一夫子，跌落人间来作诗。魔落仙去非凡物，魂兮归来故园思。”（作者李自生，系衡阳市八中教师，衡阳师院客座教授）